王道還：要錢？請感動我！

天上掉下禮物／紓困案夾帶大紅包
二月十七日，美國國會通過將近八千億美金的紓困案。其中夾帶了一個大紅包，令美國的科研教育機構喜出望外。例如國衛院（ＮＩＨ）今年的預算是二九○億美元，紓困案另外給了它一○四億，專門資助兩年之內可以完成的研究計畫，限期明年九月前撥發完畢。
美國國衛院擁有廿七個研究所與中心，員工一萬八千名，是世上最大的生物醫學研究機構。它的年度預算裡，有兩百億以上專供各大學與研究單位申請使用。這是國衛院更重要的功能：一來培育美國的研究實力；二來，以經費分配政策誘導生物醫學的走向。
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（ＮＳＦ）也得到了額外的廿億。（去年預算六十一億，其中四十八億供外界申請。）
但是，根據紐約時報的報導，這份天上掉下的禮物並沒有使國衛院代理院長金頓（Raynard S. Kington）昏頭。他期望各大學非萬不得已不要提出申請，「要是我們撥出了錢，卻發現拿到錢的機構沒有將錢用在刀口上，如僱人、買設備器材、做出研究成績，那就糗大了。」
這種呼籲當然不會引起共鳴，何況美國公私立大學面臨校產、捐款縮水之苦，被迫節流，採取人事凍結、建設規模縮減、甚至減薪的對策。
感動人的理由／科學家的人文見解
不過，金頓仍可期待提出申請案的科學家，拿出動人理由。因為不乏先例；實驗物理學家威爾森（Robert R. Wilson,1914-2000）就是典範。
威爾森當年參與過曼哈頓計畫；一九六九年，他負責籌建美國加速器實驗室（後改名費米實驗室），其中最重要的設備是一個當時世上最大的加速器，預算共兩億五千萬美元。由於數目實在太大，威爾森奉召到國會說明。主持聽證會的民主黨籍參議員有意放水，刻意做球給他，問他：建這個加速器，與國家安全可有關聯？威爾森答道：沒有。接下來的對話，就值得深思了：
參議員：一點都沒有？
威爾森：一點都沒有。
參議員：對國家安全沒有價值？
威爾森：建這個加速器，只與我們彼此的敬意有關，與人的尊嚴有關，與我們對文化的愛有關。它與我們是不是優秀的畫家、優秀的雕塑家、偉大的詩人有關。我的意思是，相關的是，在我們國家裡我們真正崇敬的、為之驕傲的所有事物。建這個加速器，與保衛我們的國家沒有直接關係。可是，它讓我們的國家值得保衛。
這段話是威爾森夫子自道，而不是秘書的擬稿。「雕塑家」一詞可不是信手拈來。威爾森不僅發明過新型的加速器，也是雕塑家。費米實驗室的主建築就是一座巨形雕塑，出自他的構想與信念：一座研究實驗室，應該是社區、甚至國家的文化中心。
長江後浪推前浪，大部分科學家一生的研究成就，注定會被超越、遺忘。威爾森也不例外。但是他的人文見解，四十年後依然閃耀著光芒。特別是在未來越來越不確定的年代。
（作者是生物人類學者，任職於中研院史語所）
【2009/03/07 聯合報】